他當時不以為然,覺得她不知人間疾苦。
如果她落入同樣的處境,經受同樣的磨難,就說不出這么冠冕堂皇的話了。
所以,他也沒把她的話聽進去,依然我行我素。
然后一步一步,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自私自利、不擇手段的小人。
就這樣,永遠失去了她。
此時此刻,看著那些無辜的頭顱,那些暴怒的信徒,他終于感受到自己和易水寒的差距。
易水寒可以坦坦蕩蕩地站在人前,揭露圣教的惡行,為民眾主持公道。
讓她為之驕傲,與有榮焉。
他卻像陰溝里的老鼠,鬼鬼祟祟地穿行在人群中,以為只要爬上高位,就能無所畏懼。
為了達成目的,他不在乎采用什么手段,也不關心民眾的疾苦。
連心愛之人都可以雙手奉上。
這些不光彩的事早就深深折損了他的自尊,他卻一無所覺。
連他自己都不愛的自己,卻期望她能愛他如命。
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。
往事歷歷,白慕笙滿臉自嘲。
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朝他撲過來的信徒,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念。
就讓他們把他撕成碎片吧。
他助紂為虐,殘害了那么多人。
早就不配活在世上。
從小到大,他都活在被追殺的恐懼里,時刻想著逃離。
如今真正的死亡到來,他卻感到平靜無比。
原來死一點都不可怕。
只有向死而生的人,才會獲得做“人”的勇氣和力量。
可惜他悟得太遲了。
他留戀地看了一眼蕭清音的側臉,把她深深地銘刻在自己的記憶中。
“如果時光能夠倒流,”他心想,“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。”
他一定會抓住這束照亮生命的光。
絕不放手。
在信徒的手觸及他之時,他閉上了眼睛,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。
然而,他沒有等到。
白家的暗衛沖進廣場,把他救出去了。
他被帶到圣城東南角一棟普通的宅子里。
白氏在那等著他。
“圣城已經被封了,”白氏說道,“這里有通往城外的地道,我們趕緊離開。”
見只有他們兩人和暗衛,白慕笙問道:“其他人呢?已經離開了嗎?”
“他們沒能逃出來,最精銳的力量都用來救你了。”
白氏說著,遞給他一枚雕著一只小象的印章。
“這是白家的族印,以后白家就交給你了。”
白慕笙默默接過。
下了地道后,提著油燈在沉悶的空氣中穿行時,他問走在前方的白氏:“我爹到底是誰?”
白氏腳步微微頓了一下。
很快恢復如常。
“你不是從小就知道了嗎?”
“那是你幻想的,我爹不是永安侯。”白慕笙肯定道,“我想知道他是誰,是個什么樣的人,你有沒有愛過他……”
“沒有。”
白氏冷冷道。
“你的生父只是個被我用來解毒的戲子,解完毒后就被我殺了。”
喬家壽宴那天,她在廊道下了藥,想要拿下易笙。
易笙卻跟個瞎子似的,看都不看她,自己吃了解藥不說,還給了她一顆藥。
她騎虎難下,只能吃了那顆藥。
也不知道是性別不同,還是藥性不同,那顆藥吃下去后,她不但沒有好轉,反而火上澆油。
以至于她不得不找人解毒。
白白便宜了那個戲子。
白慕笙陷入沉默。
往前走了好一會,他才道:“怪不得我小時候跑出去聽戲學曲你要打我,你是怕我子承父業,破壞了你的復仇計劃。”
白氏沒說話。
白慕笙哂笑。
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復仇工具,白氏把他生下來,不過是想報復永安侯。
他的存在,從一開始,就是個笑話。
“等離開南丹,你到南洋找個島國隱居吧。”
白慕笙輕聲道。
“不要再想著永安侯了,就算你把他的人搶過來,也是得不到他的愛的。”
白氏譏笑:“還輪不到你教我做事。”
“不是教你做事,”白慕笙微微嘆氣,“是我突然領悟到,愛不是占有和掠奪,而是忘我犧牲。你所做的和想要得到的,根本南轅北轍。”
“我是不會放棄的。”白氏淡淡道,“我還什么都沒得到。”
她不信把易笙的記憶洗掉后,他還能記著那個女人。
白慕笙看著她的背影,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。
以前他也完全沒有自我,只是仇恨和欲望的化身;如今他找回自我,卻永失所愛。
“出去后,我們分道揚鑣吧。”
他對白氏道。
“你有你的人生,我有我的,我不想再摻和你的事了。”
白氏勃然大怒,猛然轉過身來,死死盯著白慕笙:“你想棄我而去?沒有我,你以為自己能成什么事!”
白慕笙平靜道:“我沒想成什么事,只是和您道不同,不相為謀罷了。”
他已經知道,追名逐利只會讓人喪失自我,內心終無寧日。
他誤入歧途太久,錯得太多了,茍活下來,只想贖罪,不想再加害任何人。
白氏怒極反笑。
“想分道揚鑣?可以!我一個人都不會給你!”
白慕笙以為自己是誰?
沒有她的鞭策和謀劃,他早就和他那個下賤的生父一樣,在戲臺上唱戲,淪為權貴的玩物。
如今翅膀硬了,他以為自己能飛了?
她敢保證,不出三天,他就會回來跪著求她!
“我不要你的人。”
白慕笙回道。
“只要你別再派人追殺我就好了。”
白氏表情一僵。
白慕笙看向她身后的黑暗,“其實那些從小追殺我們的人,都是你安排的,對吧?你沒有愛過我,也沒有愛過永安侯,你的心里,自始至終只有自己。”
他和永安侯明明是不同的個體,她卻執意把他塑造成另一個永安侯,仿佛這樣,對方就任由她控制了。
他曾經把她的意愿當做自己的意愿,以她的目標為自己的目標。
但現在,他不想當任何人的棋子了。
白氏面若寒霜:“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,我心里只有自己又如何,你有什么資格在這對我評頭論足!”
“對不起,是我冒犯了。”
白慕笙拱了拱手。
“您以后多保重,我走了。”
說罷,他越過白氏,大踏步向前,破開黑暗,走向前方。
白氏在原地頓了好一會,才轉身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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